感傷與你隱藏其中的面孔

[感傷與你隱藏其中的面孔]

雙手不斷飛舞,隨著急切的節奏、惠打出大量的文字,他眼中映出螢幕的冷光與其中持續翻轉的文字編輯系統頁面。被什麼追趕似的,惠加快速度,再也無法思考一般、直觀地打出腦中所有字句。


他寫的是過時到極點的官能小說,擁有天賦性器的男男女女,浪人、怪盜、商人、美少年、女尼、女裝官吏等等超現實的角色在江戶城內互相追逐,或哭或笑地相互引誘,最後的場景永遠是開心的群交。惠很清楚,無論寫了多少,那些文字都是逃避現實的性器官抽插童話。

雖然客群是老頭子們,但還是童話。

要說被追趕,的確是的。惠的編輯大人正在他身後的沙發上,極其不耐煩地敞開穿著西裝褲的長腿而坐,等待著惠已經遲交兩天的原稿。這位編輯名叫能野,外表非常符合世人對編輯這職業的期待,他很適合中等價位西裝與眼鏡,剪短的黑髮拘謹地打理過,乍看之下相當文質彬彬。

能野就是這樣的男人。

長時間等待、他開始不耐煩地調整姿勢,最後乾脆倚著沙發扶手,從襯衫口袋撈出香菸點燃後咬住。能野不是因為無聊或追求舒適才有如此舉動,他手上也同時進行了其他工作的校對,應該沒有閒工夫浪費時間的。

編輯大人——惠無法不加上帶有嘲諷意味的敬稱,惠從事這份工作以來一直合作的男人,初次見面時就是禮儀與無理的混合物。惠想,能野應該是體育社團出身的,對自己這種人無法忍耐輕蔑就是最好的證明。

就算腦中無意義地閃過關於能野的隻字片語,惠還是沒有停下打字的動作。

「這也是風格、老師。既然有讀者殷切期盼著,您就寫吧。」

惠回想起能野初次露出真面目時說的話。

真是、鬼一般的男人。

惠在幾年前開始擔任父親的代筆。

父親開始意識不清,不斷進出醫院的期間,惠出了車禍。之後、坐著輪椅探望父親的惠與坐在病床上的父親相望,難得腦子清醒的父親滿臉無辜地看著填滿一半格子的稿紙,露出非常困擾且羞澀,宛如是青春期少年一般的表情。

惠看著這樣的父親,也只能接下了父親遞來的稿紙與鋼筆。

對著滿身瘡痍的自己還能有如此打算的父親,惠實在一點辦法也沒有。

從此之後,惠不再強迫自己把僵硬疼痛的雙腿硬塞入牛仔褲與西服裡,他拿起祖父遺物的拐杖支撐身體,穿起父執輩淘汰的和服遮掩傷痕。在父親的葬禮上,惠不禁認為、自己應該會這樣再將祖父與父親的人生再活一次吧。

就在那個自我界線漸漸消散的時刻,惠遇見了能野。

「您好,非常感謝笹島老師長期以來的關照,我是徒花舍的能野。」

露出人畜無害笑容的能野,那時是個毫無存在感的男人。

惠傻傻地接下能野的名片時,還沒有得以知悉能野性情之惡劣的想像力。

接下來,能野不斷誘惑著他。

沒錯、誘惑惠在父親前往他界後,接下筆名繼續寫作之事。能野勾引著惠,試圖迷惑他,拐帶哄騙無所不為,如蛇一般偏執地將人拖下地下深處。以死者名義書寫,到底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接近地獄呢?

那時候、惠還沒有得以知悉更加苦痛之事的想像力。

像是自己的文章從來沒讓能野勃起,看著能野在聚會以轉述笑話之口吻向其他作家提起這件事時,惠非常認真地思考接下來自己應該如何死去。

刀切、墜樓、火燒、水淹、濫用藥物……想像了各種方式後,能野隔天像個沒事人般,無情地催討原稿。

「老師,就算是要死,也請您把稿子寫完。」

惠回想著,還是不斷打著字,男女肉體的碰撞交媾與能野搭配完美笑容的冷言冷語,一股不適在惠的下腹部湧起。

慘了,胃好痛。難道很久沒吃東西了嗎?惠想。

心悸、麻痺、快要斷氣,更快地擠壓出字句,惠沒有停下雙手。

對初次見面的作家也說能說出渾話,以行動壓迫著惠,吐出尖刀與毒蛇的男人正單手執菸、左手同時敲擊著筆記型電腦,他坐在惠的沙發上,時不時抬頭盯著目光從來沒有離開電腦的惠。

就算惠不曾轉身看向能野,也很清楚他在做什麼。

而能野,除了即將交到自己手上的稿子,什麼也不關心。

能野抽了一口菸,緩緩地開口吐出泛紫的煙霧。

「老師、想自慰的話,不如把這份欲求不滿用到稿子上吧。交稿後你有的是時間玩喔。要介紹好店給你嗎?」

「能野,閉嘴。」

香煙與不滿薰低的聲音襲擊而至,惠真心認為,這就是自己的死法。

能野,拜託你閉嘴,如果害我射了,你就沒稿子可拿了。

惠無奈至極。

心悸、麻痺、快要斷氣、下半身高漲的陰莖頂著溼透的內褲,惠不知道第幾次靠著妄想身後編輯大人的癡態來完成手上的作品。

寫作時的所有——不曾轉身、不曾眼光交會、不曾離開鍵盤的雙手,滿心都是能野隱藏在沒品西裝下的肉體。

不要害我更加墮落了。

一切戛然而止。

惠慢慢地操作滑鼠,身旁的印表機開始緩慢吐出紙張。惠想起身卻無法抑制雙腿的顫抖,他只能繼續盯著電腦螢幕,努力忍耐著不從椅子上滑落。

「能野,已經完成了。東西寄到你的信箱,我要去睡了。」

惠搖搖晃晃地站起,愛用的拐杖不知為何不在手邊,但他管不了這麼多了。

用爬的他也想立刻回到寢室。

「唔、辛苦您了。不過您現在睡得著嗎?惠光老師請等我這邊確認後再去睡吧,您給我添了麻煩,也請您再忍耐個三十分鐘喔。」

能野操作著自己帶來的筆記型電腦,收過信後俐落地走向惠,沒兩步便越過惠來到印表機,抽起印好的文件確認。惠對於能野對自己如此不屑一顧的表現,與其說是打擊,不如說是吃驚得無以復加。

「能野……把我的拐杖還給我。」

「自己來拿,找得到的話。」

能野咬著香菸,非常快速地在已經印好的文件上黏貼標籤。惠只能緊緊靠著自己的書桌椅,側過身體來掩飾自己的醜態。

「能野……拐杖還給我,拜託你了。」

「老師,您不會自己看嗎?我現在很忙,雙手都沒空呢。」

惠無法繼續支撐自己的身體,他難堪地跪坐地面,只能試圖以衣襬遮掩下體,蜷縮身體不令自己繼續暴露在能野面前。

滿是傷口的醜陋身體也罷、勃起的陰莖也罷、濡濕的毛髮也罷、一切都不想讓能野看見,也不想讓他繼續無視。但惠最不能原諒的,是曾經意圖展現一切的自己。

惠無法原諒,現在露出祈求垂愛面孔的自己。

無聲的噫嗚消失於喉內深處,惠痛苦不堪地低伏於能野面前。能野持續翻動著他稚拙的文字,久久無聲。

真的等到過了三十分鐘,惠哭泣到幾乎快昏睡過去的程度,能野才一腳朝著惠柔軟的腹部探入,輕輕地踢翻他。

「欸、老師您也該醒了,還想裝死到什麼時候。審稿我完成了。」

哭得雙眼浮腫的惠迷迷糊糊,他只是抬起身體,完全無法理解能野說了什麼。

「你剛才……」

「在審稿吶,我可認真工作了。」

「……你這個人……」

惠依舊保持跪坐的姿勢,他仰視著揮動輸出文件和紅筆的能野,無法置信自己究竟是怎麼樣的愚蠢之人。

「嗯?」

「你真不是個東西。」

「感謝老師的稱讚,我會當作傳家寶的。」

能野露出可說是溫和的笑容,惠想著為什麼會愛上這種男人啊,自己,果然是無可救藥的蠢蛋啊。

「不是人的東西。」

緩緩吐露出詛咒辱罵字眼,惠淚眼迷濛地望向能野。

「老師吶、這次的稿子很棒喔,真的。我終於能勃起了呢,恭喜您呢。」

「人渣、廢物、畜生、卑鄙低能不舉……能野你這、世界上最差勁的男人!」

「所以說,我的老二您要舔嗎?」

能野完全無視惠的憤怒,他繼續笑著說,以竭盡畢生之所能似的溫柔體貼的語調,緩慢地動搖惠的神經與造作。

「您如果還硬著的話,我先幫您踩踩吧?老師。」

啊啊、不行了,惠想,自己真的不行了,會死,真的會死掉。

連回答都沒有餘力,迫不及待解開能野的皮帶,扒下他的西裝褲,惠隔著內褲就舔舐起那令人愛不釋手的東西。等到硬到不行的陰莖侵犯自己,到底會多幸福呢?但是能野拒絕插進來的話,自己絕對會死,但是真的插了,自己也會死。惠不斷不斷地想。

真想死在這個男人手上。

愛上能野這個不是人的東西的自己,絕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。

「惠光老師,來、先別舔了,嘴巴張大點。想要我踩的話,您也先打開大腿吧。」

心悸、麻痺、快要斷氣、除此之外什麼也不需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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